喵小悠

你的名字害相思

时南安:

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,是一个雨夜。
她说是她的朋友介绍她来找我,但是我不信。
我的诊所很小,我也不是什么隐藏在城市角落的绝世名医,这种免费广告我从不相信会发生在我身上——但是我还是让她进来了。
诊所里唯一的护士休假去了,有些日子我没和人说过话了,哪怕她是一个病人。
“先说下你的情况吧,嗯…从名字开始吧。”
她没有立刻回答,低着头双手互相搓着,我又问了一遍,她像是思考了很久一般,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。
“白娟。”
三尺白娟。
抑郁症,还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。
那个晚上我跟她聊了很久,说是聊,事实上基本都是我在说话,她偶尔答应两声,除了病情以外多一个她都不提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她很喜欢盯着我身后的一个地方看——那是个书架,摆着我的作品还有几个相框,照片里的人叫Jolie,诊所里唯一的护士。
白娟接受治疗的头三个月,诊所里都只有我一个人,Jolie每年都会跟我要三个月的带薪假去旅行,来诊所的病人很少,我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。
第四个月,Jolie回来了,我没跟她提白娟的事情。Jolie不喜欢接触抑郁症的病人,依她的说法,她曾经的恋人就是得了抑郁症。我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有必然的联系,但是我尊重她的习惯。
白娟跟Jolie一直没有正面碰见过,她也来得少,也不主动要求开药,多数时间她就坐在她第一次来时坐得那张木椅那听我说话,又或者在书架前徘徊。
我不知道她在看照片,还是想拿一本书看。
“想看书随便拿。”
“嗯。”
她很喜欢用这个单字,大约是习惯,那天我刚好交完最新的书稿,心情很好就突然提起Jolie。
“你们这些文弱的女生都很喜欢用嗯这个字吗,Jolie也喜欢,不过她的语气没你这么软就是了,身为一个护士有的时候脾气火爆程度也是很让人头疼啊。”
“…Jolie?”
“对啊,虽然我这个诊所小,还是要个护士撑撑门面。她前段时间休假旅行去了,你们就没见过。”
她没说话,大约是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,眼神又飘到书架的方向。
“啊书架上那个照片就是她的。”我很无奈的摇摇头,“上次跟她打赌输了,非要在书架上摆照片,身为一个心理医生,对你们女人的心思依旧搞不懂啊。”
“…我前女友喜欢用嗯这个单字。”
这是白娟第一次提起别人,在她的描述里,我大胆的猜测那是一个影响她很多事情的人,甚至可能——就是她患上抑郁症的原因。
也许是巧合,或者命中注定。第二天白娟就和Jolie见面了。
白娟没有连续两天来找过我,第二日我恰好有事不在诊所,只有Jolie一个人在,傍晚回来时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。
“怎么了,今天有来病人吗,惹到你了不成?”
“有新的病人。”
“啊对,你休假那段时间来的,到现在也……”我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看着她,“有治疗四五个月了吧。白娟是抑郁症,你不是不喜欢接触抑郁症的患者,我就没告诉你。”
“她叫白娟?”
“她是这么说的,三尺白娟。”我习惯性揉了揉她的头发,笑笑,“我倒是觉得她的病情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严重,不过人家很喜欢盯着那个书架看,不知道是看你的照片还是我的书啊。”
“说起来,她跟你一样也有说嗯的习惯。”
Jolie没有应声,是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后,她的表情变得很复杂,一言不发背着包打开门就走。
我以为,大约她因为习惯跟白娟接触得不太愉快。
第七个月,白娟变得很容易提起那个前女友,甚至偶尔我都没有说话,只是她一个人讲述,最后忽然就没了声。
那个时候我都会让Jolie送杯水进来。
职业习惯的敏感,Jolie拿水给白娟时两人的眼神交流看起来很不一般。
就连一句“谢谢”听起来都显得不平常。
“我跟她…在学生会认识的,后来一起参加了一个比赛,我们是搭档。”
……
“其实和她还在一起的时候就偷偷开始吃药了,失眠药是后来分手以后的事,不过…嗯……这几个月我有按着你说的试着停安眠药,偶尔已经可以不用吃了。”
“会不会跟前几天我碰见她有关系。那天…很偶然,很突然,就见到她了。”
……
“分手前最后一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不稳定,外人面前看起来都是没事的样子,但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……”
“你的诊所真的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,我……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,她只是说,我可以来试试。”
“好像是有点效果吧……好像是比以前好点了。”
……
“会和那个女孩分开…还是要怪我吧。”
“我们会在一起是她主动的,分开也是她提的,尽管我跟她彼此喜欢,却给不了她想要的感觉……”
“归宿的感觉吧,这辈子就想跟这个人在一起,死抓着她,绝不撒手。”
“她是很乖的那种女孩,但是她背着我会酗酒,后来被我发现了,太让她没有安全感了吧,才会借着酒精安慰自己。”
……
“那个朋友说,这个医生挺有意思的,本职工作其实是个作家。”
她跟我提起的越来越多,病情也在好转,我不断减少药剂的使用量,甚至给她停了药,她看起来要比第一次见面时好太多。直到她在某次治疗时跟我说了这句话。
Jolie收拾东西要离开,我刚好从房间出来叫住了她。
“她是因为你来的吧。”
“她口中那个,跟她说我还有个身份是作家的朋友。”
Jolie笑了。
她个子小小的,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亮,特别可爱。
但是她很少笑。
而此刻我在质问她时,却忽然笑了。
“我是白娟。”
“三尺白娟。”
“张钰桦的前女友、搭档、校友。”
“我大一刚进学生会就认识她了,怎么说呢,一见钟情吧,她对我有点喜欢,有次我们一块参加聚会,我故意装醉,听到她跟我表白。”
“后来我知道她想参加那个比赛,就假装自己被搭档爽约,跟她一块去比赛,决赛那晚庆功宴,我又装醉,借着酒劲用她跟我说的话跟她表白了。”
“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。”
“她后来去了上海工作,竞争很大,她又要往返于上海和邯郸,应该说坏事都是赶一块,那段时间她家里逼婚逼得特别紧。”
“我就是那个时候染上了酗酒的习惯,在她面前都是乖乖的样子,但总担心她哪天就不要我了。”
“花花很听家里话的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”
“我一直靠着酒精缓解在她面前的担忧和恐惧,有一次被她发现了,她跟我谈了很久,然后我们把话说开了。”
“很久之后我听她朋友不经意说起,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偷偷吃药了。”
“她的压力远比我的担忧严重。”
“一直到分手前我们都没有吵过架,怎么说呢,就像是问你今天吃饭了吗一样平常,她有一次当着我的面在吃药的时候我说了。”
“我说,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更不安,张钰桦我们分开吧。”
“现在想想,应该就是我离开才加重了她的病情,如果那个时候陪着她,我,她,我们都会熬过来的吧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治好她,但是我想偷偷看看她,分开之后,我就找不到她了。”
“那个朋友不是我,但是…是我给她的朋友发了短信。”
“花花现在能好起来,还是要谢谢医生你了。”
“我想辞职,再出去走走。”
她站起身要走,被我抓住了手臂:“我其实是猜的,你和她之间感觉很微妙,你又是少有知道我两个身份的人,我没想到你这么坦诚。”
“那,照片摆在书架上也是为了她吧。”
“嗯…她以前经常会因为看书不搭理我,我就在她的书架上摆了很多我的照片,她去拿书的时候,就会想起我。”
白娟眯起眼,嘴角高高翘着像是陷入无限回忆,却突然眼神里失了所有光彩。
“她从这里离开,回去的路上我就跟在她后面,我知道她不开心,想再扑进她怀里小声安慰她。”
“只有一次,一个月前吧,我跟在她身后,她突然停在一个橱窗前,我们俩的身影就印在玻璃上。”
“她说,小白,我上次在治疗的诊所看见你了,不对,应该是跟你长得很像的人,你已经走了啊。我还是很想你,就算你不在,想你的时候就能看见你还是挺好的对吧。”
“我当时以为她认出我了,但又发现……”
“幻觉。她没有好转…是更严重了。”
思念成疾。
是多沉重的负罪感和相思才会把眼前的真实人影都当做是幻想。
连名字都是那个人。
我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出现的那个雨夜,她看着白娟的照片挤出所谓自己的名字。
白娟。
其实根本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,是在叫她吧。
“我如果是你,我现在就进房间。”我抬起手指着治疗室的门,“我现在就进去告诉她这不是幻觉,不是想象。”
“我是白娟,就在你眼前,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。”
“不会因为不想念就突然消失。”
“张钰桦,你要不要跟我重新开始从此不再饱受相思之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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